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两个丫鬟上来搀扶,重重的锦绣帘拢逐渐遮掩了这老妪衰老的背影,偌大的富丽屋子变得空空寂寂,廊外绿荫里仍旧一派蝉鸣。
夏日久长,未时已过,仍旧暑热难当。秦淮河水漫浅岸,席泠衙内归家时特意绕了道,这一番辗转,就要打陶家正门那条前街上,往何家边上的巷子里兜回来。
行至陶家门前,晃眼瞧见院墙下停驻一辆饬舆,挂着元宅的牌子。席泠在街对面往门首望一眼,果然见元澜跟前伺候的小厮在下头蹲着与陶家一班小厮说笑。
席泠剪着手,在烦脞行人中对着那扇烨烨生辉的朱门笑了笑。
确如他所料,自打上回小聚,元澜得席泠暗中点拨一番,在家坐思卧想,只怕林戴文此番查出些什么来,仇家云家或会拿他们底下这些人顶缸。
后又想,底下除了他,还有个陶知行,连个官位也没有,不过一介商贾。倘或他陶知行先忙着在前头摘了干系,那他岂不做了最底下那个替死鬼还无处伸冤?于是乎,思前想后,打定主意要来探探陶知行的口风。
陶知行一见他就是一个头两个大,素日里除了节下的礼尚往来,此人但凡登门,就是狮子大开口,借故索些大财。
可到底是当官的,货物进出,都得他抬手,又不好得罪。因此面上十分热络,又请摆什锦瓜果,又吩咐老管家,“叫后头瀹我才收的那雀舌。”
说罢引着陶知行椅上坐,“我那雀舌,润泽清香,鲜爽回甘,吃一口便满口生津!商号里的掌柜春天打贵阳府回来现捎带来的,拢共只得五两。前两日,送了二两孝敬云侍郎,一两封去给仇通判,正要封一两给您送去。不想您今日来了,一会走时就带了去,还省得我使唤人跑腿。”
元澜也不讲客套,在椅上颔首应下,寒暄了两句。不一时茶上来,他呷一口,夸张地砸一砸嘴,“江南巡抚林戴文到南京的事情,你晓不晓得?”
“这事情,只怕满南京都晓得。”陶知行吹拂着茶,意态翛然。
元澜搁下盅道:“晓得你还坐得住?听说他正在核那十万粮食的亏空呢。”
陶知行悠闲地呷了口茶,“但凡江南哪个省年账上头上了五万的亏空,江南巡抚都要到地方核对,这是朝廷多少年的规矩了,有什么稀奇的?”他拂拂须,揩去了粘带的茶水,“仇家都不急呢,您倒慌起来,小心乱了阵脚,叫人捉住了把柄。”
仇云两家那是姻亲,云侍郎往京里打点了多少关系,自然犯不着惊忧。可他元澜不同啊,在南京做这么些年的九品巡检,只顾自己逍遥,又不想升官,从未朝远了走过门路。
如是一想,元澜又含笑把陶知行望着。这位老兄也不简单,有的是银子,要临时抱佛脚也不怕没佛伸过脚来。这些人都有后路,唯他没有。
他哼了个笑,头枕在官帽椅上望着屋顶的藻井,“我有儿有女的,又担着官职,哪里能不慌?不似您老兄,是个商人,有的是钱。事情捅出来,不过罚您百万千万的银子,若罚我,我可没银子出,少不得拿命去抵罢。”
陶知行也笑两声,不冷不热地,“您放心,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,跑不您也跑不了我。”
元澜听了这一筐场面上的话,探不出个虚实,只管告辞出去。才没了人影,老管家就到陶知行跟前,忧心忡忡,“老爷,这元大人的担忧也不无道理,虽说户部与江南巡抚年年查账,可这么大个窟窿,保不齐朝廷里非要追根究底呢?”
偌大个厅室回旋着陶知行的叹息,“这道理不单是元澜晓得,我也晓得,就连仇通判云侍郎也晓得。他们没动静,恐怕是已经找着了替死鬼。”
“会不会……”
陶知行一抬手,掐断他后头的话,扬起个阴恻恻的笑,“不管他们找的谁,也终究摘不出干系。若是想推到我头上,那他们是打错了算盘。我不过是个商人,官府衙门的粮食,没有官中的人,我如何得来?况且我不过抽一成利,我陶家,犯得着为了这些银子搭上性命?”
老管家细细一想,打了拱手,“还是老爷有先见之明。”
“什么先见之明,”陶知行吭吭笑了两声,“不过是明白个道理——这世上,没有不透风的墙。事情漏出来,我无非倾家荡产,他们却得丢官丧命。”
正说话,听见丫头来请,“老爷,姑娘过来了,在太太屋里吃饭。”
陶知行一扫暗沉的颓唐,露出洋洋喜气,拔座起来理理衣襟,追星赶月的背影道尽一位父亲的迫切心情,暖融融的,似凉风里的太阳。
元澜就没有如此好心情了,打朱门内出来,便顷刻板下脸。门首小厮迎上去,哈着腰搀他登舆,“老爷,话可探出来了?”
“探出个屁!”元澜瞪着溜圆的眼,歪着头把陶家的朱门望一眼,“这个姓陶的到底是做了几十年的买卖,最老奸巨猾的就属他,一句实话不肯给!我看八成,是他把林戴文当做了退路,只看形势不对,就要投到林戴文身边,把咱们都卖了!”
小厮跳上车来,扬鞭出去,“老爷,这陶知行不是这样的人吧?他卖了咱们,他也跑不了啊。”
元澜在车内摇摇晃晃,阖着眼不屑地笑着,“跑不了?你当这老奸商是白做的这么大买卖?当初仇家要买粮,他在中间牵头,却只要一成利,你以为是为着什么?还不就是两点:一是让利给仇家,讨他们个高兴,他也不缺这些钱;二,”
他睁开眼,目光凛冽,“就是为着东窗事发之日,他好脱身,银子多了咬手,他比谁都明白这个道理。仇家想着出了事推到我和老陶身上,老陶保不定也想着往我身上推。来日他戴罪立功,罚几个钱,照样是他的南京首富,没准,还能做个皇商。”
小厮在帘前歪回首,“那咱们家怎么办呢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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