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孙十万家呢?其实也没把这个读书人当“老师”看待,给他的束修非常微薄,一天三顿顿顿都是蔬菜,弄一碗豆腐、两条猫鱼就算是给荤菜。初一十五吃犒劳,也不过是弄个鸭架子熬汤,一点油水也见不到。孙十万的老婆经常指桑骂槐,说请先生的钱不如“养头猪”;先生呢每天晚上吃饭都要发牢骚,私下里骂孙家“刻薄”,“子孙全要讨饭”。他们这种表面上“尊师重教”,背地里彼此嫌弃憎恨的嘴脸,让我深深的感受到旧社会的虚伪。
这样的念书生涯大概持续了一年多。后来我回家了。因为家里实在揭不开锅了。
说起来这又是据说当时的所谓规定:家里要有五个男丁才能允许军户参加科举考试,当时我家就我一个儿子,我父亲只能拼命给我生弟弟,没成想一连生了五个,全是妹妹,把家里也吃得穷了。五妹出生之后,我父亲这才断了念想,让我回了家。后来我调到了政治部搞政治工作,在进行培训学习才知道,其实明国朝廷对军户参加科举考试的限制,不过是限制每户只能有一人参加考试罢了,我家当时完全符合要求。那时父亲也不知是他从哪儿听差了消息,还是谁蓄意戏弄他这个不识字的老实人。塞翁失马焉知非福,要是我当时参加了科举考试,哪里还有机会加入光荣的伏波军呢?
回家后我才发现,家里也确实揭不开锅了。几个妹妹年纪虽小,经不住人数多,吃得也多了。我父母实在承受不起,只好将我大妹卖给孙家当丫鬟,又把三妹送给人当童养媳,原想给她一条活路,没想到几年功夫就被她的公婆给虐待死了――说起这件事,我至今忘不了她被拉走的那天哭着求爹娘说她不要去的模样――一想到这里我就止不住的流眼泪。真想她也能过几天现在这样的好日子!但是当时,穷人实在是没有办法。
家里人口多,再加上当时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需要营养,总也吃不饱。所以我去山里砍柴贴补家用。每天挑一担柴上街,卖一半,送给海哥一半。再去做些短工,至少三餐有着落。海哥每次杀猪,总会留些不太能卖得去的杂肉下水回礼。托海哥的福,我家时不时也能见得着些荤腥――我们就是这样相濡以沫休戚与共的关系。
我对于这个时代的记忆只有两个,那就是饿,那是真饿啊,天天二十四小时有只猫儿藏在肚子里挠肠子一样的饿。另一个比饿更可怕,就是我找不到人生的方向。我没了书念,彻底断了考科举光宗耀祖的念想。接下来的路一个就是跟父亲一样,给孙十万种一辈子的地,把脱籍的任务留给下一代;另一个就是和鸡仔叔一样,当大头兵冲锋陷阵,或许可以换个军功上的富贵。可两条路我都不乐意。当时我隐隐觉得,和父亲一样当不要钱的长工种地,不过是一种循环罢了;而去当祸害百姓的大头兵,我更是本能的不乐意。
正在我在身体和精神上陷入双重迷茫的时候,将我引向元老院伟大事业的引路人出现了。
鸡仔叔是父亲的幼弟,我的幺叔,是卫所里的“操军”。
在我幼年的记忆里,鸡仔叔原来的所作所为和那些**也没什么两样,成天游手好闲,寻衅滋事。后来王尊德悍然发动所谓的“第二次围剿”,鸡仔叔也跟着明匪军到海南岛上打仗,在澄迈滩头上当了俘虏,过了好几年才做工赎身回家。
回家后的鸡仔叔变了!
这是我看到鸡仔叔的第一感觉。我无论如何也不能把这个眼神里充满精光,行如风坐如钟的黑壮汉和记忆中那个病怏怏的二流子联系在一起。现在回想起来,回到卫所报到的鸡仔叔比起一个伪明匪军,更像是一个伏波军士兵。而更令我惊讶的是,从没上过一天学的鸡仔叔居然认字!那是鸡仔叔回来的第二个月吧,我在院子里把旧时抄下来的论语拿出来闲看,鸡仔叔正好从外面回来,经过我旁边时瞟了一眼,不屑地说:“论语?孔老二的玩意儿,有屁用。”我当时很是震惊,换做我父亲,根本分辨不出我读的是论语还是别的什么。我说:“鸡仔叔,你怎么知道这是论语?”鸡仔叔指着我翻着的一页笑着说:“这句是‘学而时习之,不亦乐乎’对吧?哈哈,傻了吧?你叔我认字儿!”我当时很是惊奇,就求着他问原委。原来鸡仔叔曾经动过留在临高的心思,而在临高,文盲是寸步难行,想谋个好些的差事必须得有文凭。在临高战俘营里,正好有扫盲的项目,于是鸡仔叔就正儿八经地用功了一回,居然给他考了乙种文凭,还给他自己取谐音取了个大号,叫刘基。他说,他把相当于举人的乙种文凭都考到手了,接下来不管是参军上军校还是去当公务员,都是手拿把攥的事儿。要不是害怕他被明当局当做逃兵害我们家受牵连,他就不回来了。
这下我可就万分惊奇了,中国从古至今几千年,这可是前所未闻的事儿!我缠着鸡仔叔讲他在临高的所见所闻,鸡仔叔也乐意给我们这些小屁孩儿们“讲古”,教我们写“新字”,教我们讲“新话”。在那段黑暗的日子里,鸡仔叔给我们展示了完全不一样的另一个世界,让我的日子有了些光彩。什么无风自行的大铁船啊,什么力大如牛的钢铁巨兽啊(编者注:即挖掘机),什么喷着黑烟却在轨道上走得飞快的大火车啊,当时我还以为鸡仔叔吹牛,只爱听他讲伏波军操练和打仗的事儿,听到这些科技就快速打断。直到后来我到了临高才知道,鸡仔叔没有吹牛!这时我彻底地对孔老二和他徒子徒孙的那一套嗤之以鼻,就像鸡仔叔跟我们“讲古”时骂的,论语能让火车跑起来么?能让军队百战百胜么?能让地里长出足够让人吃饱的粮食么?能让人民过上好日子么?既然都不能,那么他的徒子徒孙们凭什么坐在人民头上拉屎拉尿?
(编者注,经本社调查考证:鸡仔叔为前肇庆市副市长刘基,历任肇庆市卫所工作办联络员,肇庆市政府宣传部干事,肇庆市封开县副县长兼国民军中队长,封开县县长等职。曾获得一次主席嘉奖令,两次五一劳动奖章,全部三个级别的元老院和人民服务勋章。为广东的解放和重建立下汗马功劳)。
公元1635年,注定是我生命中最值得铭记的一年。一个是这一年刚过年的时候,八弟发仔出生了。虽然我几个不知忧愁的妹妹都很是高兴,可父母却在新生命诞生的欣喜和又要添一张嘴的忧愁中煎熬着。为了减轻家里负担,鸡仔叔说他有吃饭的地方,很少回家吃;我就给孙家人打短工,不求工钱,就为了吃饭,省出一口吃得给家里。终于勉强维持,让小弟不至于营养不足夭折。
另一件事要大得多。
这一年,我伏波军誓师渡海北伐。3月1日,广州光复。消息传来,时任两广总督熊文灿惶惶不可终日,又是叫卫所动员操军,又是发榜组织团练。原本用不着当兵的人都被抓去当兵了。但我家和孙十万家素来有旧,卫所都是知道的。负责拉丁的官儿即想完成任务,又怕得罪孙十万,不敢强行拉我壮丁,就来我家威逼利诱的叫我去登记。我父亲不敢吭声,只坐在一边唉声叹气。我母亲怕我上了战场枉死,叫我赶紧逃跑。可哪里跑得了呢?再说这个节骨眼上跑,一旦被抓弄不好是要杀头的。鸡仔叔去跟征兵的官儿理论,说我家里算上鸡仔叔不过才两丁,而鸡仔叔已经去当操军了,按规矩只去他一个就够了,凭什么我也要跟着去?征兵的官儿指着我四妹怀中的弟弟发仔说,有发仔在,所以我算余丁,按规矩也要入伍。气得鸡仔叔大声叫骂,咒那官儿伤天害理,必定不得好死。可县官不如现管,又有什么办法呢?最后还是鸡仔叔有主意,他跟我父母说,伏波军是文明之师,不杀俘虏,只要我跟着他走,保管把我完璧归赵。于是我还是报到去了。
报到后第二天就是点卯,我们住的地方是屯所,距离肇庆还有些路程。所以我和鸡仔叔等人四更天就启程了,一大早才赶到校场上集合了,集合时间定的是卯时,也就是现在早上六点左右,所以叫点卯。按规矩,我们到了操场排成队列,到了卯时,上面的官儿们会拿着被称为“卯册”的点名册,挨个点名。照规矩点名不到的要打军棍,要是要出征,点卯迟到甚至会斩首。可实际情况完全不是这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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