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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日清晨,张岱辞别杨婉,带两名亲信随从出城南行。果然不出所料,沿途积雪盈尺,车马难行。至午时方抵终南山麓,寻得一处茅屋,竹篱柴扉,门前悬一匾额,书“听松庐”三字,笔力遒劲。
叩门良久,方有一童子应声而出,问明来意后入内通报。少顷,一位白发老者拄杖而出,身形清瘦,双目炯炯有神。见张岱施礼,微微颔首:“协律郎张宗之?老朽久闻大名,今日得见,幸甚。”
张岱恭敬道:“晚生冒雪来访,实因国事纷扰,心中迷茫,愿求先生指点迷津。”
沈怀瑾引其入室,命童子煮茶。屋中陈设简朴,唯书架满列典籍,墙上挂一架古琴,弦已断两根。老人坐定后,缓缓道:“你可知我为何独居于此?”
“因不愿同流合污。”
“非也。”沈怀瑾摇头,“非不愿,实不能也。乐者,天地之和也。今朝廷礼崩乐坏,上下争利,雅乐沦为权臣粉饰太平之具。我若留于朝中,要么缄口不言,要么直言获罪。与其如此,不如归隐林泉,守此一方清净。”
张岱默然。良久方道:“可天下苍生仍在水火,士人岂能尽避世?”
“所以你来了。”老人目光如电,“你想做点事,却又怕陷得太深,反伤自身。是不是?”
张岱苦笑:“先生明鉴。”
沈怀瑾端起茶盏,轻啜一口,忽道:“你知道裴光庭为何突然提拔你?”
“因其需人辅佐,整顿门下省积弊。”
“这只是表象。”老人放下茶盏,“真正原因,是你在宇文融倒台一事中表现得太干净了。其他人或受贿赂,或畏其势,唯有你始终坚持查案到底。裴光庭看得清楚??你不是投机者,而是可用之人。”
张岱心头一震。
“但他也知道,你与岐王杨氏关系密切。”沈怀瑾继续道,“所以他提拔你,既是重用,也是试探。看你能否在忠于国家与维护私谊之间找到平衡。若你一味偏袒岐王,他便会弃你不用;若你能秉公行事,哪怕得罪权贵,他也敢委以重任。”
张岱久久无言,只觉脊背发凉。原来自己每一步,都在他人算计之中。
“那我该如何应对?”他终于开口。
“记住八个字:**顺势而为,守正不阿**。”老人缓缓道,“政争如棋局,你不必争每一子之得失,只需看清大势所在。如今圣上年迈,太子孱弱,诸王觊觎储位者不乏其人。裴光庭所图者,非一时权位,而是社稷安稳。你若能助他稳定中枢,匡扶正道,则无论将来谁登大宝,你皆可立足。”
张岱深深拜下:“受教了。”
归途风雪更烈,张岱策马疾驰,脑海中反复咀嚼沈怀瑾之言。待返城时,已是深夜。甫入坊门,便见家中灯火通明,家人迎出,神色焦急:“郎君总算回来了!裴相公遣人送来急信,邀您明日一早入省议事!”
他拆信细读,眉头越皱越紧。信中言道,昨夜万年县衙查获一批伪造官文,涉及多名官员私刻印信、冒充工部批件,其中赫然牵连到智勇和尚及其幕后主使??竟是刑部侍郎崔?!
张岱冷笑:“好一招移花接木!本想借修堤之名挑衅岐王,逼我出手报复,再借机将我与裴公共同弹劾。谁知裴公早有防备,反设局诱其暴露。崔?啊崔?,你勾结宇文残党,妄图搅乱朝纲,今日终于是自投罗网了。”
次日黎明,张岱整衣入省。裴光庭已在政事堂等候,神色凝重:“宗之来得正好。崔?案发,事关重大,陛下已下旨由门下省牵头彻查。我欲荐你为主审官,你可愿担此重任?”
张岱俯身长揖:“愿竭犬马之劳,不负相公所托!”
裴光庭点头,眼中掠过一丝赞许:“很好。记住,此案不止关乎一人罪责,更关系朝局清浊。你要查得明白,也要判得公允。”
退出政事堂时,朝阳初升,洒在丹凤门前的石阶上,金光万道。张岱仰望宫阙巍峨,心中豁然开朗。
他知道,真正的较量,才刚刚开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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